法典记华书楼>科幻>蚀月编史 > 第377章 ·不惜珊瑚持与人(4)
    但鱼玄机这方小院子里却很安宁,她知道莺奴这些天或早或晚总会来看她,心绪便尤其平静。芳山总在这样的时候从宫主身上看见幽鸾夫人的影子,她在所爱之人的身旁就是童真欢愉的。夫人去世时宫主很小,而仍能在宫主的一言一行里照见她母亲的模样。芳山将这事告诉宫主,她很高兴地笑笑。她很希望自己是像母亲的,因此也不难猜她希望有个与自己相似的女儿……她对自己身上某种一脉相承的东西自有一种傲气。

    她对莺奴说,该让紫居纯回来一会儿了。莺奴笑说她中盘稳操,她颇为感慨,说纵使如此,预算也远不如应变要紧。

    莺奴向棋盘上落下一子,说道:“欲要应变得当,必先览遍敌营军情。战局瞬息千变万化,先知总是好的。你生育之后我要在城中开筵,紫阁的每位公子我都会请到,届时你到不到且无妨,孩儿借我片刻。”

    那一子落下之后,碁枰上已是黑子居多,莺奴要赢了,鱼玄机笑着推乱了棋局,说道:“你到时就给我张个帘儿,我要在后面听政。”

    莺奴笑了会儿,又渐渐收了嘴角。两人沉默了片刻,她问道:“这样一来,是不是就有五人了?”腹中的这个孩子落地,莺奴的那副镜像里就有了五个人,即使她的长姊已经在不为人知的时候被紫岫除掉,因为幽还活着,所以紫岫未死的情况下,至少仍有一个是多余的。

    鱼玄机的手无意识地敲了敲棋子。多第一个人是鱼玄机的决定,多这一个人是紫岫的决定。假如他从未出现在那个房间里,则她也会继续犹豫下去,而他选择出现在那房间里。

    紫岫为什么这样选?

    自怀孕以来,她一直试图在纸上演绎那个秘密,她想知道这轮回最早的开始——虽然她明白,一些状况或许是她不能想象的,一个人同时是生的或死的,一件事同时是团聚或分离,一个数目同时是多两个和缺两个——但书写下来总能稍稍平复焦灼之情。这些记录都触犯了禁忌,墨落在纸上即化作污渍,字脱出脑海便不成含义,所以在芳山之流的眼里,纸上字字破碎。这些话想传达给莺奴,也要费一番功夫。

    她缓慢地开腔道:

    “——从来是父生子,子成而父亡。”

    “是。”

    “但这样说却是不对的:只要子不成,则父不亡。”

    这确实是说不通的,但稍一想,就会发现此地竟然正在奉行此种怪异的逻辑。无心之中,紫剑慈坚信后人崛起于他是绝命的威胁,因此一再拖延子成之日。放之紫阁外,国家之主,莫不如此。

    人心世俗以为,因果互成,并不仅限于这父子伦理的怪诞。黛黛曾因为下雨湿衣,所以弄湿衣裳去祈求下雨,这便是最简单的一例;假如黛黛尚幼而不能使人信服,那么因为妇人顺产落胞,所以又企图用胞衣治不孕,便是另一例,这样的模糊随处可得。在父子之例中,更妙的在于,这反过来的因果竟也是能有的,假如哪天真有某个公子得了紫阁的全部商权,则紫剑慈虽生犹死,他在某一层上已“亡”了。

    “——父子依存,两两相成,无父无子,无子无父;而子竟成,父竟亡,无论良莠。”

    从此开始,鱼玄机试图引出使得这因果在俗世可以翻转的轴承:所谓父,非指生子之人,而是手握权杖之人。所谓子,非指父之后人,而是尚未得权之人。权柄交接之时,便是父亡子成。倘若父之于子从来都仅是精血之供得,而没有这样一层机关夹在中间,那“子不成,则父不亡”的说法是怎样都推导不成的。